江湖丛谈四

皮门

“皮”行,是卖药的总名。又管卖药的这行叫“挑汉儿的”。挑汉儿的侃儿已经通行了。皮行,江湖人多有不知的。卖眼药的叫“挑招汉”的,卖咳嗽药的叫“挑顿子汉”的,卖膏药的叫“挑炉啃”的,卖药糖的叫“挑罕子”的,卖牙疼药的叫“挑柴吊汉”的,卖大力丸的叫“挑将汉”的,卖仁丹的叫“挑粒粒”的,卖闻药的、卖避瘟散的皆是叫“挑熏子汉”的,管生熟药铺调侃儿叫“汉壶瓤子”,管卖丸散膏丹成药的铺子叫“汉壶座子”,管治花柳病的药铺叫“脏粘啃座子”,管洋药房叫“色shǎ唐汉壶座子”,管扎针调侃儿叫“插末”,管注射药品的调侃儿叫“插末权”。

  

做小帖的生意(1)

在民国元年的春天,敝人到山东烟台西望看朋友,走在烟台的西南河的地方,见一家栈房的门前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传单,嘴里说:“这店里住着一位大夫,舍药治病,谁要有病,可以进去瞧瞧。白瞧病不要钱,谁要有病,白舍你药吃,就为行好。家里有病人,说出病原来,讨药回去,亦是好事呀。”随说着向过往行人的手中递纸条儿说:“接张帖儿,有病进去白瞧白看。”我见有些个人接他那传单,进店去找舍药的善人治病,敝人好奇心盛,亦接了一张帖儿,跟着人到店里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要向店里的伙计打听善人住在那屋哪,哪想到有人站在二门外,专管指路儿,他见了手拿小帖的人就用手指着说:“你们是治病的,都到那三间北房去。”我随着人们到了那三间北屋内,一明两暗,那暗间放着棉帘子,当中的明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子,两旁有几个条凳,椅子前边有个大洋炉子,屋内很是暖和,有个人照料大众,说话很和气,是个听差的茶房。屋内来了十几个看病的人,那听差的和这些人坐在一处,小声小语的和这些人聊着天儿。忽听见里间屋有人问道:“治病的人来了多少呢?”那个听差的人赶紧站起身形,恭恭敬敬地说:“有十几个人了。”说完了他跑到门前用手掀帘子。就见从里间屋走出来一人,那时候是在正月底,天气还冷哪。就见这人头上戴着一顶水獭帽子,身上穿着绮霞缎面的皮袄,戴着金丝眼镜,精神百倍,气派十足。这时候屋里坐着讨药治病的人,不由地全都起来,垂手侍立,亦都恭敬这位先生。他往八仙桌子旁边一站,向大家说:“你们全都坐下。”这些人才敢落座。他坐在椅子上用眼一看这些人,头一个就看见我啦,说:“你这人不是给自己看病吧?”我说:“不错,我是给亲戚家的一位老太太讨点儿药。”他问我:“你们的亲戚得的是什么病呢?”我说;“年年到了春前秋后犯咳嗽。”他说:“那病好治,我给你两丸子百效丹,吃了就好。”说着话他命那听差的人从里间屋内给我拿出两丸药来,把药交到我的手内,他向我说:“那药怎么吃,你回去看看那药上的发票,上边都写着呢。”我说:“多谢多谢。”我又坐在那里不走,想要看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想人家不愿意我在屋内,向听差的说:“把这个调角码子淤喽!”我听他说的这句江湖侃语,我懂得。“把这个调角码子淤喽。”是指着敝人我说哪,说我是“调角码子”即说是个难惹的人,把我“淤”了是把我轰出去。我当时就明白了,他们不是善人舍药治病,是档子生意,设局撞骗的。

  我很佩服他们“把点”的能为(他们管能瞧出入是干什么的、能生财不能叫把点儿),能够一眼瞧出我是个不能生财的人来,有我在屋内碍眼,又碍事,把我先请出,他们好生别人的财。我听了那句行话,别惹人家不愿意,没等他们听差的说话,我就告辞而去。他们用什么法子骗屋里人钱是无法能知道了。

  我看望朋友去吧。在朋友家住了一宿,次日,我从朋友家出来,走到那家栈房门前,见有好几个人和店里伙计争吵,招惹得过往行人围了个风雨不透,我亦挤在人群之内要瞧瞧是什么事。见人群里有人挑眉立目的大吵大嚷。他说:“好啊!十几块钱,冤了去啦!今天搬了家那不行,你们开店的和他们伙同骗财,咱们打官司!”我听他们这么一说,就知这人是昨天被那撒小帖的生意骗了,今天醒悟过来,到这里找后帐要往回退钱的。我当时犯了爱管闲事的瘾啦,我向这人劝解了几句,告诉他这事与人家店里无干,开店的是有房子谁爱住谁住,给房钱便是好客人。至于客人干什么人家开店的管不着,就是把店拆了,亦找不到那舍药的人了。这人被我劝得无法,自认倒霉。我把他让到茶馆之内,我二人喝着茶,我问他怎么被骗的。他说:“那个舍药治病的人,他叫人在店门口撒帖儿,说白舍药治病。我贪便宜进去叫他们治病。随着我进去了十几个人,他都白舍药打发走啦,就剩下我一个人,他用手给我诊了诊,他说我的病有好几年啦,得的是寒腿。我亦没告诉他,他就诊出我的病,我很佩服他的能为,求他给我治治。他说,有个妙方,一治就好。我求他开那药方,他就用笔开了个药方,写的是:麻黄、川芎、木瓜、牛膝、杜仲、年健、入地风、洋红花、串地锦、麝香等等的药品。他把那药方写完了,他问我,你知这串地锦是什么药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串地锦是一宗最宝贵的药品,出在西藏,长有三四寸,是个小虫儿,往地里乱钻,要是配在群药之内,凭他那药的力量,能舒筋活血,追风散寒,像你这寒腿吃下就好。这群药倒不贵,唯有那串地锦一味药,买得五十几元钱,还没准儿买不着真的。我说,只要能把病治好喽,几十块钱算得了什么。他说,你们亲戚朋友有在药行做事的没有?我说,没有。他透着为难样子说,就怕你花钱很多,买不到真正串地锦。我亦觉得不懂行怕买不着真东西。那听差的在旁说,咱们给张镇守使配的那药不是有串地锦,亦是治寒腿的药嘛,何妨匀给他呀?那位先生把眼一瞪,申斥那听差的不该多说话。我就央求那位先生,你有那宗好药,何不行好积德匀给我,该多少钱,我I给多少钱。那位先生情不可却了,他说,我把药匀给你,你有五十多块钱吗?我说,我有十几块钱给你留下,我回家再取那三十几元去。他叫我把钱取出来,一共十四元八毛整,他把钱收下了,把那药交给我,告诉我怎么个使法。我还很感激他们真瞧我至重,还差三十多元,就敢把的回了家,以为药给了我。我还说明天一定给他们送钱去。我拿着药高高兴兴该着除灾了,及至向街坊邻居学说此事,有人说我上当了,药材里向来没有串地锦。我被人说得有些觉悟,今天来店内找他们问问,哪想店里伙计告诉我,那舍药治病的先生昨天晚上就走了。”我听明白了他受骗的情形,才知道个中的把戏。我把那人劝解回去,我亦就给了茶钱,走出了茶馆,回归奇山所啦。

  

做小帖的生意(2)

后来在山东盂兰会遇见了个姓王的朋友,因为他是个江湖人,和我很不错,我将那撤小帖的情形向他说了一遍,问他是怎么档子生意。据他说:“做那种生意的行当总名叫做小帖子。在屋里装治病的先生叫做掌穴的,那装听差的人叫敲家子,那店外撒传单的人叫做撒幅子的,在店里指路的人叫做把二门子的。他们这种生意没有五六个人做不了啊!到处做生意,找个地方叫安窑儿,安下窑儿,做下钱就走,免得被欺骗的人觉悟了,找他麻烦。小帖子生意亦是流动性,临时集合,打走马穴的生意。”

  到了如今,我国各省县市地方当局立有医药的机关,行医得经官家考取及格,发给行医的证书才能行医。这个没证书不能行医可把生意人治住了。骗人生意受此限制,亦渐渐地无形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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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土海宝的生意

有一年我在营口去逛洼坑甸,那个地方最热闹的是杂技场,各样的玩艺儿都有,和天津的三不管、安东的七道沟、北平的天桥一样。我走在一个场上,见有一人,有三十多岁,穿着打扮像个种庄稼的人。他在地上铺了一块白布,从腰里掏出几十张小四方韵纸来,往地下一蹲,他嚷道:“快来看咱们的宝贝!快来看咱们的宝贝!”我随着一些个人们观瞧他有什么宝贝,就见他从腰里取出一个绸子包儿,内里凸着,包的是什么虽然看不见,那个儿大小和那三炮台的烟筒儿差不了多少。他指着那个包儿说:“这个宝贝,是我在海边上捡的,大有用处,我打开大众瞧瞧。”说着话他打开了一看,是一块又圆又高的石头,那石头上自然长着十几个小蛤蟆。大众瞧着这个东西很奇怪,亦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这树候就听他说:“我捡了这个东西,亦不知道是什么,经过多少人瞧,才知道这宗东西有什么用处。它专能治病,可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就是能治眼睛上的毛病。不论是气蒙眼、火蒙眼、暴发火眼、见风流泪、胬肉盘睛、红丝血线,一上就好。我可不是卖药亦不是行医的大夫,我把这宗东西送给众位一点,行个方便,人缘儿。”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瞧大众有害眼的人没有。是在春天,害眼的人很多,他指着一个人道:“这位的眼睛净是红丝,我给上点试试。我可不要钱,我也不卖。”那人就蹲在了地上,他从腰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儿,瓶内有水,又掏出一把小刀,一个骨头簪,他用那小刀在那海宝贝上,现往下削末儿,骨头簪蘸凉水,又蘸那削下来的末儿,往这人左边的眼睛上点,工夫不大这人就说:“劳你驾,再把这右眼上点儿吧!”他又给往右眼上抹点儿。这人直嚷:“舒服多了!”有些人都瞧着便宜,工夫不大,蹲下好几个人,这个眼睛上点儿,那个眼睛抹点儿。亦真奇怪,凡上了他药的人都说:“这药很好。”看热闹人中有一位向他说:“先生!你这海里的宝贝能治眼睛上气火蒙吗?”他说:“能治,当时就好。”这人说:“我去把病人搀来,你给治治吧!”说完了话,这人就走啦。去了不大工夫,就搀了一个病人来,和瞎子一样,叫这人蹲下,求他给上点眼药试试。这人就把眼药给他点上,这人闭上眼不动了。那些先上药的人们全都把眼睛睁开,个个都觉得好受似的,全都瞧他给那人治气火蒙。足有一顿饭的工夫,他说:“你们众位瞧吧,这人的眼睛好啦!”他又从腰中掏出一把小镊子,用手指头将那人的眼皮拨开,用骨头簪儿往下拨,那病人眼睛上的那层蒙,就渐渐地活动。等到用镊子往下一夹,就取出眼来,他举那块蒙,叫大众观瞧,足有人的手指甲盖儿大小,厚薄亦有手指甲那么薄厚。站着的人,蹲着的人,大众见他这药当时就能把眼睛治好,都夸好药。害眼的人说:“嗳呀,我可看见什么了。这些年把我闷坏了。净药钱我就花的没了数啦,任什么亦干不了,少挣多花,一千块钱没有啦。”说到这里,向他问道:“先生,你给我治好了一只眼啦,我给多少钱呢?”他说:“我不要钱,我不是治病先生,白瞧白看!”那人说:“我才好了一只眼,这只眼还没好哪。我再叫你自治,我良心有愧,千数多块钱都没治好,你给治好喽,我亦不能叫你白治,你卖给我点药。”那人说:“我不是卖药的,我这东西不卖,谁要买亦成,一千块钱,谁要谁拿去。”这病人说:“一千块大洋,买不起,你匀给我点吧!”他摇头道:“不匀不匀!”当时围着的人都央求他,好容易他才点头,匀给那人两块钱的。两块钱才买了一小包儿。他匀给这个人了,可就不成了。这个说:“你匀给他啦,亦得匀给我点儿。”于是这个三毛,那个五毛,这个一块,那个半块。不到一个钟头,就匀出五六元大洋的货去。他愈说不卖愈有人买。以后不卖了。收拾收拾就走啦。我也买了他三毛钱的。回到家中,有亲友们害眼的,给谁上点儿,谁的眼睛就好。可是有个五六年的病人,眼睛起了蒙啦,上了点药就不管事,那蒙亦不下来。我很纳闷儿,他给人治下蒙来,我亲眼得见,怎么买到家内就治不下蒙来呀?要说上了当啦,害眼的人真治好了几个,这事真叫人纳闷儿。

  有一年在大连的西岗子露天市场,又瞧见一个用海宝贝治眼的,亦是说,“不是治病的医生,不是卖药的”,谁要买得花钱匀他的。后来,我有位久闯江湖的朋友,我和他打听这海宝贝的事,和他探讨,据他说:这种生意,亦是“挑招汉”的买卖(江湖人管卖眼药的调侃儿叫挑招汉的)。他那海里的宝贝是瞎话,那宗东西是他自“攥弄”的(自己做的调侃儿叫自己攥弄的),做那个东西“笨头”儿(本钱)得十几元钱哪。那东西的“底啃”(物质的原料调侃儿叫底啃)是芦甘石、冰片两味药材做的。据《雷公炮炙论》、《药性赋》与各种医书所言,芦甘石、冰片,乃治眼之圣药也,他们海宝上的药末子,当眼药上是很好的,只是做买卖摆在地上要卖钱,实是不易,货到街头死,肉贱鼻子闻。不论是什么买卖,一落到土地上就算完了。可是江湖人想出来这个方法,摆到地上就能卖钱。他给那害眼的人当时上好了药,还能把眼里的蒙治下来,那亦是一道“样色”,和变戏法一样。他们用鸡眼先做成了那块假蒙皮,到了卖药的时候,有他们的两个“敲托”的(即是贴靴的),一个装害眼的闭着眼睛,一个搀着假害眼病的人,到了他那摊上,假装不认识,叫他给治眼病,他将那鸡眼做的假蒙皮藏在了手内,在给他敲托的上眼药的时候,暗中就放在眼内。不多一时,再由眼内取出来,叫别人瞧着他那药真有效验,江湖人管他们使用的这个方法调侃儿叫做“糊(hu)的样色”。他们使这道样色是卖钱的唯一不二之法。还有那假装在土里掘出来的宝贝,是用冰片、芦甘石做的,就是没有那小蛤蟆,另做上几条龙儿。做土宝的生意亦和做海宝儿一样。只在那宝贝的样式不同罢了。现在做这土宝、海宝生意的不能在各省市,各都城里售卖,都往乡村里赶集赶庙去了。这种生意亦是日渐稀少,将来再过些年就怕无形消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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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门的丁香座子(2)

敝人归家之后,亦为这位慈善医士逢人便道,替他传名。有大马路某银号的司帐王君,生有痔疮,经敝人劝导往医此病。到了万人旅馆李达兴临时诊疗所,还是真不收挂号费,到了三层楼七号房内,敝人与王君向他说明来意,当由李医士在病床施以手术,不到一刻钟,将痔疮管子取下,用药膏上好、药布兜完了,李医土向王君说:“本医施诊,不收手术费,纯为施医,但不施药,君之药费为二十四元,请当时交付。”王君与敝人诧异不止。幸王君为人忠厚,好在病已治好,二十四元不足为奇,当付以钞洋二十四元,与敝人回归,王君亦未埋怨于我。不料过了数日,王君找我,说他病症未愈,管儿仍在,照样流脓流水,敝人甚为纳闷,当李达兴施用手术时,曾经目睹将管子取下,何以未愈呢?当与王君乘车往万人旅馆找李达兴医士,至该旅馆时,不见李达兴之临时诊疗所招牌,讯及茶房。“李达兴医士尚在否?”茶房说:“由星期三就往上海去了。”至此,始知受骗,怏怏而归。

  后有某江湖人与王君交厚,王君向其探问此事。某江湖人说,李达兴的骗局,说行话叫“丁香座子”。做那种生意,必须四五个人,一人掌穴(管当医生的,调侃儿叫掌穴),那几个当做“展点”(管当差的调侃儿叫展点)。掌穴的人必须人物漂亮,衣服阔绰,谈吐大雅,才能压得住点儿(管势派镇得住人,调侃叫压点)。他们每至一处,就先在旅馆中租赁房屋,安“丁香座子”(即痔漏科临时诊所),然后再往各市场游人最多的地方去“票丁香”(管临时设场,白治漏疮,调侃儿叫票丁香)。掌穴的亦得先练好了“钢口”(即是生意口),圆好了粘子,他说上一大套话,让人听明白了,说行话叫“包口”,将包口说完了,再给人治病。他并不是真能给病人治下漏疮管子。在未给人治漏疮管子之前,就和变戏法一样,先将假管子含在嘴内。(那假管子系羊的五脏中的管子),施用手术时,先叫病人见点“光子”(管见血,调侃儿叫见点光子),他用纸给病人擦血的时候,暗中将嘴里含的管子,藏在纸内,调侃儿叫“过托儿”,将假管子放在病人的流血之处,然后再以假做真,往外取管子,叫众人瞧着他当时治出管子,管这种手彩调侃叫“出样色”(sh

  i)。他往外弄的时候叫病人咳嗽,那是“升点子”,“诈粘子”(管嚷嚷出声叫升点子,管大嚷大闹多招人来看,调侃儿叫诈粘子)。他举着那个假的漏管,叫众人看,调侃儿叫“叫响儿”。然后“撒幅子”(管散传单调侃儿叫撒幅子)。他们这种宣传方法叫人都相信了,就在“座子”里(即他临时诊疗所)如同姜太公,净等着愿者上钩儿。世上的事儿真叫奇怪,有了病就应当花钱喝苦水,偏又贪便宜,吃药治病不花钱,到了座子里,任凭他们“连抠带挖”(管敲诈调侃儿叫连抠带挖)。善财难舍,那句话是不假呀。等到他们将钱弄足了,料着受骗的主儿“醒了攒儿”,要“出鼓”儿了(管要出吵子,调侃儿叫出鼓儿)就将东西收拾好了,或上火车,或上轮船,开了穴,扯活了事。做丁香生意的骗完甲地又骗乙地,纯系流动性质,江湖人管他们叫:走马穴玩艺,不能靠长地呀。

  

江湖中之做老烤的生意(1)

各市场庙会上常有一种摆摊子卖老虎骨头的。那摊上是块毯子铺在地上,一个长条的笸箩,四条老虎腿,一把小钢锉,一把小锯。有些纸张。如若有人看那虎腿,骨壮筋强,爪儿似爪,那骨髓油骨内骨外都浮着。凡是做这种生意的人,都是关东的居多,不论在哪个地方做买卖亦没有摆长了的。据他所说,他是关东的人,专指着打围场挣钱养家,如今是来找他的亲戚,随身带些货物。这种虎骨是贵重的东西,要到各药铺去买,能卖一块多钱一钱,专治风寒麻木、腰酸腿疼、多年的寒腿、肾寒肾虚、梦遗滑精、小肠疝气、五痨七伤、左右偏坠、左瘫右痪、半身不遂、诸虚百损。如若有这些病症,可以买点虎骨回到家中泡酒喝。这种药酒喝长了能够舒筋活血,追风散寒,强筋壮骨,提气补神,增加饮食,延年益寿。再吃长了,能够种子。为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吃的日子多了,生有儿女,接续后世香烟,人生在世防备老,草留根深等来春。为人若是无有后,到了老来徒伤悲。他说:“我这虎骨在药性里说是大热的东西,专门治寒,可不治热病。如若是热病,愈吃愈坏。还不治暴发火眼,风火牙疼。那些病喝了虎骨酒,愈喝愈疼。那位说,你这虎骨卖多少钱一两呢,我这东西卖一毛钱一两,我可是待不长,卖几天我就走了。”

  他们这样说,就真有人买。有人买的时候,他把虎骨放在凳子上,用麻袋片垫上,使锯现往下锯,锯下来用戥子现平。我老云是好说真理。我国的药品是草药不值钱,牛黄、麝香、虎骨、人参、鹿茸、狗宝、犀角、西藏红花、羚羊角,全都值钱。他们这卖老虎骨头的,有那样好东西何不往药铺去卖?管保比他们零锯着卖省事省神,还能多卖钱,他们有真东西应当往真识货的地方去卖,何必与不识货的人费话?不问可知,他们那东西是假的。至于这假东西是什么东西做的,局外人是不容易知道的。

  我还在护国寺庙上见过一个卖老虎骨头的带卖麝香。据他说,那麝香出在关东三省,是香獐子的肚脐儿,每逢到了夏天,香獐子往山石上一躺,把肚脐张开,那各样的虫子都往它肚脐里钻,它一疼肚脐就并上,撒腿乱跑,可是香獐子亦知道他那肚脐是宝贝,如若有人捉它,它亦是先把那宝贝毁坏了,不叫人得着。鹿护犄角,象护牙,狗护宝,牛护黄。要捉香獐子得有好法子。那香獐子专好听音乐,如若要捉它,得上山中吹动音乐,他只要听见了就闻声而至,到了吹打音乐的附近它就不走了。地上有酒制的果品,它吃得醉了就能拿活的,拿住了就得到它的麝香。麝香有生的,有熟的。七年为生,八年为熟。这宗东西,最贱的卖一元二毛钱一分。好的当门子麝香,卖两块多钱一分,麝香这种药专能通人的七窍,通人身上的穴道,好膏药里没有它不成,好闻药里没有它不成。这麝香要带在身上别进花场子,如若进了花场子,那百样的花儿全都自落。就是怀胎受孕的妇女,带着了麝香亦能把胎坠落了。他把那麝香说的天花乱坠,就真有人来买。

  我要知道他们的内幕,就向江湖人探讨,他们那老虎骨头、假麝香,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有个老江湖人,对于这行生意的内幕是很知道的。他说:“卖虎骨的这行儿调侃儿叫‘老烤’,做这种生意的人,都得穿乡下人的衣服,说话要愣像儿。师傅收徒弟教给徒弟前棚的生意,到了那里,怎么看地势?怎么撂生意?圆粘子、卖弄钢口、捋粘啃条子,把各样的病都说出来,才能说药铺的虎骨贵得多,他们卖得很便宜。为诱惑人上当,唯一不二的妙法就是卖的时候如若遇见了‘火点’(江湖人管有钱的人调侃儿叫火点),如何翻钢叠杵,人家想买两角的,他能翻上去叫人买两元的。倘若那‘火点’有虚弱之症,他们还使枪里加花之法,取出鹿胎来,叫人买他们的鹿胎,或是鹿胎丸药,或是虎骨鹿茸丸、虎骨膏。火点若正点(江湖人管有钱人忠厚朴实调侃儿叫正点),数十元钱亦能到手。他们教徒弟是什么都教,就是不教给徒弟做那假虎骨、做那假麝香、做那假鹿胎。徒弟学会了卖虎骨鹿胎的本领,得往各处做生意,卖了钱回去好好孝敬师傅。得给师傅挣几年钱,师傅才肯把那“攥弄里腥啃”的方法(江湖人管自己亲手做假东西,调侃儿叫攥弄里腥啃)传给徒弟。”

  我问那江湖人,他们那假虎骨、假鹿胎、假麝香是什么东西做的?那老江湖人说:“他们那是用的骆驼后腿,是三节。骡、马、牛、驴的后腿都是二节,做出来亦不像真的。唯有那骆驼的后腿是三节,他们就使那骆驼腿做假虎骨,可是这做假虎骨亦极不容易,较比学什么手艺都难,那老虎爪是雕爪做上的,那腿爪相联着的虎筋是牛筋弄的,若是把三样材料得着,得用极好硬炭火,慢慢的熏烤,把那骨头烤得油儿外浮里溢了,把爪筋烤上亦费许多日的时间、若干日的工夫方能做成。那鹿胎倒容易,只用羊胎能充着卖。费事的地方是往羊胎上的嘴内镶几个小牙。有些懂行的人说那胎成了个儿就长牙,安上了牙才能像真的。那麝香倒不假,只是那是药铺把麝香卖完了,他们买了皮儿来,用各种香料做得了假麝香往那皮儿里装,那皮儿亦有真麝香的味儿,就是真懂行的人,亦能上他们的当。”

  

江湖中之做老烤的生意(2)

据我听某江湖人所说的情形推考,做老烤生意的人所卖的腥啃,若是买了去当真的吃了还不至于有多大的害处。不过耽误了病是真的。我老云在中年的时候往各处云游,很见了许多老烤儿的生意。到了如今,这种生意在各大都市是少了,各县的山场庙会集镇是多的。他们不在各大城市做生意,往乡间去卖,其中的原因是因为各大都市地方有卫生当局,对于无执照售药取缔的很严。他们卖的这种假东西,若是遵着市政卫生章程去领执照亦怕不成。那卫生的管理法就不能容许的。所以凡是卖老烤的都没有零售药品的执照,时常受人驱逐,亦是他们不能在都市省城存在的重大原因。再者都市的人士知识开化,对于他们这假东西一看就能看破,上当的人少,他们不能多挣钱,就都奔了乡间,乘着各县的人知识浅,取缔的不严,去骗乡下人去了。做这种生意的亦是时代落伍者,受着人类知识进化的淘汰。他们还是脑筋太旧,牢守旧规,绝不改革。据我老云所料,再过个十年八年哪,这行儿的生意亦就没有了。

  

江湖中之挑青子汉的

民国八年,我在烟台因事与友人陆子扬往牟平县找人,走到城西莱山,那天恰巧赶上集场,有无数的乡民乱挤乱蹭,叫喊之声十分热闹。在北头戏台旁边有一群人,围了个风雨不透,我挤进去一看,见里面有一档子生意,地上铺块毯子,有个小皮匣,一把破扇子,一把小刀。有个人长得凶眉恶眼的,向大众指指画画地说:“我不是此地人,我是济南府历城县的人。我们是亲哥两个。我有个兄弟在龙口学买卖,不料他没出息,把柜上的钱拐跑。我出来找他,手足之情,他虽不务正,我得把他找回家去,不能叫他漂流外方。我找了好几个月亦没找着,我的路费花缺了,走在贵宝地,举目无亲,住店要店钱,吃饭要饭钱,我得求求众位,我可不是要饭,亦不白求众位。我家是打铁为生,有个祖传秘方神效无比的刀伤药。当初我家可不卖这药,配得了只为行好积德,不论是街坊邻居,认识不认识,谁要做活不留神把手割破了,或是和人斗殴,刀砍斧划,到我家一说,白给一包刀伤药,抹在伤处,当时就止住了不能流血,消肿止痛,长的还快,伤不重当时封口,伤重了三两天封口。到了济南府向人打听吧,西关铁铺王家舍刀伤药,无人不知。我们这药原是不卖,如今我困在这里没办法啦,配了这药卖给众位。那位说了,赶集赶庙,有那传真方卖假药的,说得挺好,到了用时不见效力,叫他们蒙怕了,你的药我们亦不敢买。倒是这样。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眼。眼是观宝珠,嘴是试金石,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我把这药当面试验一回,叫众位看看,如若众位看着有效力再买,倘若看着没有效力,算我蒙人,谁亦别买了。”

  他说到这里,伸手把刀子拿起来,他这刀子约有一尺长,看着就很快。他又说:“怎么试验呢?我把大腿上割个口儿,往上抹刀伤药,抹上就能止疼止血。”他又把刀子放下,一掀小布匣,从里边取出多少包药来,说:“众位!我要自己由这堆药里取出一包来。众位许说我这药有真有假,真的三成,假的七成,三七搅着,二八对着。我别自己拿,叫哪位替我由里边拿出一包来。哪位受累替我取一包?”他这样说,就有那好事的人走进去,伸手给挑出一包来。他把那药包接过去,当众打开。那药是末儿,红中发白的颜色,他用手把左腿的带儿解开,把裤子往上一捋,露出半截腿来,他右手拿着刀子,大声喊嚷:“我要割了!这亦不怪众位不真信,是那些个婊子养的把人冤怕了,我割回试试。众位看我割的时候疼的呲牙咧嘴,止住了血亦不流了。果然是这样,大家都买我一包,行个方便,结人缘。卖多少钱一包哪,卖一毛钱一包。那位说我要买,你先别忙,这时买我亦不卖,等我试验好了再买。今天我是先卖五十包,可是买一包,还格外的送一包,过了五十包之外,是一毛钱一包不多送了。”他说到这里,用刀子往大腿肚子猛然去割,看的人们,胆小的闭上眼,不敢睁开瞧。他刀子一割,顺着大腿往外流血,直疼的他呲牙咧嘴。他直嚷:“好疼啊!”他围着场转了一遭,流了不少血,然后往场的当中一坐,他把药在伤口上一洒,伸手拿起破扇子就说:“有人说受了伤用布蒙上,留神受风,受了破伤风可活不了。今天我叫众位看看咱的药有多大的力量。”说完用扇子往伤处呼呼地扇起活儿来,足扇了二三十下,他才把扇子放下,向四外人说:“众位看我的药怎样,止疼消肿不流血吧?”大众往他腿上一看,果然不流血啦。那血凝在伤口上,好像要封口一样。连我老云看着都佩服他的刀伤药了。于是他就说:“哪位买,一毛钱两包。买一包送一包,五十包为止,多了不卖,买着亦别欢喜,买不着亦别恼,哪位要哪位伸手!”他这一说,围着的人争先恐后地抢着买。我老云亦看出这当面试验的药品好,掏出一毛钱买了两包,买完了,办事回归。我把这两包药好好的收存起来,想着遇事行个方便,结个人缘。

  事情过了几个月,我到了大连,住于浪速町客栈。有一天,该栈的厨师傅贪酒吃醉,一时不慎,用刀将手割破,血流不止。我把这药取出来,向他们夸海口,说了朗言大语,我这药神效无比。及至把药上好了,那厨师傅疼的更厉害了,血还是流的不止。没露成脸,当时难看,人家另寻找别的药去了。我后来才明白上了当。那卖刀伤药的是个走闯江湖卖药的。

  我向江湖人探讨卖刀伤药的内幕。有某江湖人说:“卖刀伤药的这行调侃儿叫‘挑青子汉’的(江湖人的行话总名词叫春点。顺着那春点的侃儿考察,管刀子叫青子,管药叫汉子,青子汉,即刀伤药也)。干这行的生意亦大有研究。按他们的行规是‘打走穴的买卖(江湖人管今天在东,明天在西,不靠长地方,满处乱跑的流动性质的生意调侃儿叫走马穴),其骗人之法亦分前后棚。前棚的生意,第一是‘圆粘子’招引观众,越人多越好,及至人多了,调侃儿叫‘粘子火炽’,围多了人时,嘴里所说的话,一件件,一桩桩,按行话叫‘卖弄钢口’。他们用刀往大腿上真割,叫人看他那药有效力没有,行话叫‘抖搂样色”’。我问某江湖人;“什么叫样色?”某江湖人说:“凡是以假事叫人看着像真的,那种方法就叫样色。”我问某江湖人:“怎么他那药在他自己用着当时就能见效,到了我们手内就不成哪?”他说:“那药原就是假的,在谁手内亦不能止疼止血。卖刀伤药的往伤口上药能够止血,那是障眼法,全凭扇子之力。”我说:“不错,当初那卖刀伤药的实是有把破扇子,他上了药的时候,曾用扇子往伤口上乱扇来着,可是他扇那扇子是怎么个用意哪?”某江湖人说:“他们卖刀伤药的人,使那样色亦有研究,如若将用刀子把皮割破,那血正流的旺哪,多好的药,亦不能在那血流正涌的时候把血止住,他们割破了肉,光围着场子乱转,等着把那血流的涌劲过去,然后往场内坐下把药上上,连药带血用扇子一路乱扇,那寒风把血催的凝住了,自然不流了,可是别动弹,如若站起来走动还是流血。他们那行人在那血止住的时候,都是坐在地上不动,坐着卖药,以免再往外流血,失去信仰之力。”我说:“不错。当初我见那卖刀伤药的就是弄完了样色,坐在地上不起来,坐着卖药。可是他那药能止疼吗?”某江湖人笑道:“割谁的肉不疼?疼是真疼,他是强挣扎假装不疼。”我说:“医院里治外科疮症有一种麻药,如上了麻药,割时就能不疼。他们为何不用呢?”某江湖人说:“那药价值很贵,若用一次得两三元的才能止疼,他们江湖中的人做一次生意,能挣多少钱?麻药虽好,他们亦用不起。”我说:“他们挑青子汉的本领亦有高低吗?”那江湖人说:“当然本领有高有低。那本领高的能多挣钱,得着挣钱的好诀窍,行话叫杵门硬,那挣钱少的是没有得着挣钱的诀窍,行话叫杵门子软。他们的本领高低全由杵门子软硬而定。”我说:“他们卖药的时候为什么都使用限制的办法?说他多了不卖,就卖五十份。买一份送一份,过了五十份之外,再买就不送,一毛钱就买一包。那个用意是怎么回事?”某江湖人说:“那种方法是海开减买,最容易引入上当。有一种布摊,伙计们卖布带吆喝,一丈多布,先吆喝两元多,渐渐地往下落价,落来落去,能落到一元零五,世上的人都有贪便宜的通病,瞧着便宜就买。江湖人亦用此法,行话叫做催啃。他们先说出,就卖五十份,有了限制,人们才争先恐后的买,透着火炽,挣钱多寡,在他们催啃的能力而定。”我听某江湖人所说,才知道挑青子汉的催啃之法。我问他:“这卖刀伤药的行当这些年怎么见不着哪?”某江湖人说:“现在行医售药就有卫生机关主管,考取证书。卖刀伤药的没有售药执照,到乡间还能售药骗财;都市省会地方便受取缔,不能做生意。这些年大地方就见不着这个行当了。况且,江湖人做生意都以容易挣钱为妙,谁亦不愿受疼流血,干那行的人亦日见稀少,挑青子汉的受了淘汰,无形中要消灭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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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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