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阳山中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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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同一方水土，即使相隔不过数里路，见闻与经历可能是两重天地。

湘南耒阳的老家，有山有水有平地。夹在两山之间的长条地块是“冲”，面积大的平地称作“垌”，山中有水的地方曰“塘”，河湾边的小平原喊“滩”。我家地处遥田垌里，有水田旱地，少五毒侵扰，水路陆路出入方便，是山里人家很羡慕的地方。我的奶奶、母亲的娘家都在山里，很少听说有垌里的女孩反嫁进山里去的。孩提的心里，除了听说山中多女鬼阴魂、多毒蛇野猪等等很吓人的东西之外，还有就是垌里人对山里人话里话外流露出的轻蔑。

第一次亲身体会山中的神秘，是在奶奶的娘家、一个叫鱼碧塘的地方。在那里，见过数米长的蛇皮被北风吹上了树梢，见过猎过野猪、山兔、豺狼的鸟铳，也听过绘声绘色的关于披着长发的女鬼、与活人比舌头长短的吊死鬼的故事。总之，从山里归来后，那种惊心动魄会长久地在幼小的心灵里产生余震。后来读到北宋潘阆的《酒泉子》，词中道出了对勇敢的钱塘人在钱塘江中惊心动魄弄潮的体会：“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这几个字也恰当地表达了我当时的心境。

许多家乡的谚语，有的明了，有的则不甚明白。像替别人或自己开脱责任时，说“我一双手只能按住一条鲢拐”，在水边长大的我们自然心领神会。“鲢拐”周身布满粘液，滑溜得很，用一只手根本制服不了这种淡水中的鲜美食材。但像山里人说的“打老虎自己要预备一副胆，打野猪自己要预备一副板（耒阳话，指“棺材”）”、“獐没打到，反赔上了一条狗”，就不太明白其中含义。不过，这至少证明，在湘南地域，关于老虎、野猪、獐这类野生动物曾经有过，只是现在濒危乃至绝迹罢了。

耒阳东南方向的黄市镇有漫山遍野的竹林，今天叫“蔡伦竹海”的地方当年正是华南虎的栖息地。上世纪五十年代，这里还出过一名曾被周总理亲切接见的陈姓“打虎英雄”。自明、清以来，这一带虎患频仍，时发“太阳未落去，老虎撞门来”的灾难。陈氏和他的打虎队数年中竟消灭虎豹头。记得当年耒阳还盛产“虎骨酒”与“豹骨酒”，如今与华南虎一样，都早已销声匿迹。

至于野猪，可以上溯到神农创耒时。传说神农受野猪用嘴拱土觅食的启示，揉木为耒，斫木为耜，以教天下。所谓“打野猪自己要预备一副板”，是因为这种呆子蛮横性子野，敢跟猎人你死我活地拼命，并且猎人死于其獠牙下的事例也层出不穷，故敢打野猪的人，先得给自己预备好后事。这些年，耒阳生态复苏，久被赶进深山老林中的野猪开始或单独或集体出动频频制造事端，其扰人的新闻也频频在媒介上曝光，从中也重新看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希望。

獐，是一种类似狗的野物，据说行动敏捷如脱兔。猎人扣动扳机之际，獐早已跑开，自己的猎狗反中了枪；一说是这种灵物故意走走停停，诱使猎狗穷追不舍、直到累死。所以讽刺某人阴谋未得逞，人们会哈哈一乐：“看吧，没打到獐，还搭进去一条狗！”不过，数十年里，就连山里人也很少再见过它的踪影。前些年，有下套的山民抓住了一只从没见过的动物，村里老人一眼识出：獐子，这就是獐子啊！

有亲戚就在附近的山冲里长大，最近亲口对我说，他亲眼见过獐子和野猪，亲手抓过包括鸭公蛇、银环蛇、五步蛇等多种听了头皮都发麻的剧毒蛇类。老家这一带虽然也是群山连绵，但只是起伏不大的山岭高坡，并且人烟稠密，山中毒蛇出没倒可以理解，可野猪之类的何以藏身呢？倒也听说，群山中深壑纵横、浓林遮日、人迹罕至，还有神秘的仙人洞穴，甚至，连凶猛的岩鹰也开始在高空中盘旋。

莫非，在不久的将来，这群山中还会回响起久违的虎啸豹鸣，宣告王者的归来？

来源：晓文晓语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