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丁松盼一个清亮亮的早晨
不晓得么样搞的,天还未见晓,凤儿就睡不着了。想着天亮要跟明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大很大的城市卖簟子,心里像揣个小兔儿,“怦怦”直跳,那睡意不晓得跑到那儿去了。听说坐了汽车,还要坐大轮,坐火车哩。凤儿长这么大除了汽车,大轮和火车只是在顺昌爷家电视里见到的。夜;静悄悄,窗外很亮。刚醒的时候,凤儿以为见晓了,慌忙穿起衣服,开门时妈妈在东屋说;还早着哩,起来做么事啥?凤儿不放心,悄悄把门开开,见那西天月镰儿撒着亮儿,稀稀的星儿对她眨着眼睛,似是说;羞不羞哩,跟着大小伙子外面跑,等不及了?
自古这个地方山有山色,水有水秀,各家各户门前屋后,那翠竹一大片一大片的,像画的那样好看。不晓得从哪朝哪代那个祖宗起,学会将这竹子剖成细细的蔑,蒸、煮、凉、晒,精工编织成簟子。热了一天累了一天的人们,闷热的夏夜困在上面,解了疲劳,消了暑热,这簟子是个好东西。
凤儿很小的时候,家里穷读不起书,就在队里蔑工组编簟子,那竹蔑儿有青色、鹅黄、淡黄色,薄与纸片,在她的怀里跳跃着,她的手灵巧的编织着,聚集在地面上显出各种图案,一寸一寸的见长。凤儿的簟子编的密,编的匀。四周花纹路,中间不仅编喜字、寿字、而且编山啊水啊花啊鸟啊,活灵活现。
凤儿睡不着,睁着眼闭着眼想心事。想明哥那宽厚的胸,那臂膀弯起来鼓起一块块肉疙瘩。她觉得那是个窝,躲在里面不怕外面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雨,像冬天里被褥,暖哄哄的好睡哩。她还想他宽宽的下巴,那下巴上宽宽的嘴唇,脸上一阵燥热;不要脸,她心里骂起自己。电视里男人搂着女人,女人偎着男人,嘴对着嘴吸着那么紧,里面的人不羞,她看着羞呢。她慌忙闭上眼睛,又挣开一条缝,偷偷的看,想到着,她暗自好笑起来。明哥那天为卖簟子的事约她晚上出来,却支支吾吾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其实凤儿晓得说那事,故意装糊涂,心里发慌。那晚有些热,没一丝风儿,凤儿脸上沁出密密的细汗,她掏了半天,竟忘了带手绢。明哥见状,忙把自己的手绢递给她,凤儿不要,说我要回去。明哥见她没动,粗鲁地一把抱住她,嘴逼了过来,吓得凤儿双手乱抓。许是抓痛了,许是明哥怕她恼,松了手,凤儿像鸟儿一样,不顾他了,一口气跑回家,一晚上慌突突的睡不安稳。第二天见了他脸就红了。现在想起来后悔。她心里是喜欢明哥。他有文化,长相好,人又机灵。这两年政策好了,市场开放买卖自由了,农民自家编织的簟子可以不用交给供销社收购部,而是贩到外地卖到好价钱。明哥是最早出去的人,挑担簟子多在个把月,少在十几二十天就回来了,一趟赚个三百五百块,抵过农民一年的收入。明哥也有不好的地方,喜欢赶时髦。乡下还没有留长发时他头发就长长的,惹得老帮辈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去年村里没有一个小伙子穿花衣服,他一趟生意回家,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引得一班小伙子牵依捉衬围着转。姑娘嫂子远远的叽叽喳喳的笑他。顺昌爷戳着拐棍,不声不响走到他面前,举起拐棍打,骂道;搞了几个臭钱,男不男女不女的洋乎,要洋你到外面去洋乎,别把人家的娃教坏了。顺昌是他大爷,他做个鬼脸躲开了。谁知今年一暖,村里小伙子都穿上了花衣服,他却在箱子里翻出以前穿过的旧老布褂子,跑到大爷面前学着古板的样子用厌恶的调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说;现在的娃男不男女不女,洋乎着呢。气得大爷胡子翘翘的直翻白眼。她也晓得明哥喜欢自己。阿芳姐去年到婆家了,村里还有满香和萍萍,三个姑娘数凤儿出挑,虽然萍萍前年初中毕业回家,有知识。当乡下人看中的是模样和心窍。每天凤儿对着镜子梳头,细眉嫰眼,脸蛋儿俊,做姑娘心细,她晓得左边有两颗碎牙,很丑。笑的时候总是抿着嘴,又露出两酒窝儿。她在明哥眼里看出自己,心里泛出一股甜蜜。她有些恼了,萍萍虽然没有她清秀,但身上穿的衣服是城里的排调。上趟生意回来,萍萍穿件红连衣裙,头发烫成一浪一浪的风骚的很。她真怕明哥让萍萍抢去。明哥也坏,想晓得她的心思哄她,当着自己的面说萍萍外面穿得光,里面一包糠。末了明哥说;跟我出去吧,见见世事,买几件好衣服,凤儿想到萍萍那身穿戴,心动了,嘴上却说我没出个门,走错路么样好?遇到坏人呢?听说外面乱。明哥笑笑说不碍事,有我呢。
想多了,凤儿头有些痛,像几只蝉在叫,又像耳朵在鸣。凤儿听说晚上睡不着的滋味,今夜尝了,怪烦人的。她紧紧闭着眼,不再想事了,好好睡觉。可七奇八怪的事直往脑子里钻。那天明哥走后,凤儿跟大大说起要到外面卖簟子,大大把脸一沉;女孩儿家,又不识字,跑出去不晓得可回的来。凤儿听着,翘着嘴闷闷编簟子。还是明哥鬼,串着萍萍一块来,萍萍拽着妈妈说,明哥拿出虎骨酒和镇江膏药。大大劳累了一辈子,膀子落了风湿痛,这虎骨酒和镇江膏药是好东西,明哥说了些好听的话,大大眉眼开了,夸他晓得事,感慨的说,在乡下有钱都买不到好东西。是啊,明哥抓住机会说;让凤儿跟我们一道出去,外面的事包在我身上。萍萍和妈出来了,妈说;让她跑一趟吧,凤儿也不小了,见见世事。家里的事小凤也能顶力了。大大终于松了口,说;我也不稀罕她挣几个钱,到外面要注意安全,遇人遇事要留个心眼。妈妈起床了,在刷刷的洗锅台。凤儿想起来,却又困到了。妈妈心细,看出明哥的心事,,昨晚在女儿的房里,叮咛女儿一些女儿事,还模糊的说;不管你们怎么好,出格的事万万不能做。想着那些外面跑的人,也有乱来都,又不觉紧张,心想把萍萍拽紧着,他也不敢胡来,真胡来就跟他恼,不理他。凤儿想着,又觉得好笑,自己是个大姑娘了,也晓得一些事,明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在一块亲热一下不碍事,说真的,凤儿还真想明哥亲她呢。天麻麻亮,妈妈在厨房喊女儿起床。其实,凤儿衣服早就穿好了,正站在窗前对着镜子细细的梳头呢。
丁松:热爱文学,八十年代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觉醒来,竟过花甲。余年,重拾旧梦,不亦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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