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记忆井大菜市场
昨天是京东6.18.购物节,忽而想起福州的井大菜市场
50多年前,我从西洪小学转学至实验小学,从住校生成为走读生。每天早上,我从中山路23号后勤大院启程,走过中山路,经过湖东路,再穿过龙山巷,路过七星井后,就进入了井大路;再走到旗汛口,上东街,就到了我的小学母校。后来,小学毕业分配到十九中上学,依然还是相同的上学路,只是不要走到旗汛口了。冬去春来,白云苍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几乎重复着同样的路途,这一走就是7、8年。
每天,我几乎都要路过井大路的井大菜市场。
井大菜市场,当年可是鼎鼎有名的,在五六十年代福州城的东北部,井大菜市场可能是唯一的具有相当规模的农贸自由市场。我曾在《福州小吃》一文中描述过我孩提时对这个农贸市场的印象,“每天清晨,不宽的街道两旁人行道上都是各种摊贩的云集之地。卖菜的,挑一个担子,装满了刚刚从地头采摘下来的水灵灵的新鲜蔬菜;卖鸡鸭的,鸡笼鸭笼里的家禽静静趴着等待着可能是它们最后的日子;卖鱼的,大小不一的千疮百孔的搪瓷盆里大大小小鱼儿游来游去等着人们挑选;卖甘蔗的,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三角钢刀把蔗皮削的漫天飞舞;卖蒸地瓜的,炭火炉上用黑了吧唧屉布遮盖下的地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卖麦芽糖的,一手扶着用塑料布裹着麦芽糖的担子、一手敲着发着“叮叮叮”的铁棍和铁片;卖笼糕的,头顶着一个笼屉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口里不停着哼着莆仙味儿的“哝凹、哝凹......”。
井大菜市场位于井大路的北端,一条宽7、8米的石铺马路向南延伸,一直到鼓东路东端的断头路告一段落,估计长度不会超过多米。就在这短短的多米的马路上,几乎集中了市民居家生活的全部生活资料和一日三餐所需。
笔者记忆中的六七十年代的井大路
咋一看整个菜市场熙熙攘攘、杂乱无章,懂行道的人一瞅,就知道集市的布局很有规律,就连农贸早市撂地摊的安排也井井有条。马路东厢,由北向南依次是杂货店、粮店、食品店、酱菜店、副食店、鱼店、百货店、小吃店和废品店等。商店都是国营的,店门口不许商贩摆摊。马路西厢,从南到北一字排开的地摊依次是鲜鱼摊、活鸡活鸭摊、禽蛋摊、蔬菜摊、水果摊、熟食摊、杂货摊、草药摊等。自由市场地摊位置相对固定,约定俗成,天天如此,无人僭越。
每天上学放学,我们必须要穿过这个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菜市场,耳濡目染,充斥着热闹非凡的生意场景,鼻腔嗅觉,飘进的各种各样的味道。
鱼店里味道最刺鼻,鲜鱼腥,咸鱼臭。记得那个年代,所谓的海鲜一词尚未出笼,福州鱼肆里海产品就那么几样在“值班”。鲜鱼就黄瓜鱼和带鱼,都是野生的,三毛多钱一斤;咸鱼一两种,最有名的就是咸带鱼,腌的齁咸齁咸的,那会儿这可是福州人的看家菜,早晚下饭都离不开,如今市面上再也见不到了,餐厅饭馆腌制的咸带鱼不伦不类,不咸不淡,老法腌带鱼技法失传了吗?蛤蜊类的就只有花蛤和蛏子,一毛多钱一斤,非常便宜。鲜见有螃蟹虾之类高档水产品,不知道这些东西当年都到哪去了。
小吃店里味道最香甜诱人。井大路小吃店门脸不大,但福州几种物美价廉的小吃基本都齐了。像虾酥、蛎饼、芋粿、光饼、千页糕、锅边糊、花生汤、扁肉、甜粥、咸粥等等,应有尽有。小吃店的油锅旁,正炸着虾酥、蛎饼、油条、炸糕,掌勺人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依姐依姆,只见她们手上的两个铁勺上下翻飞,一个个油炸粿在黑褐色的油锅里沉沉浮浮,从白白的米糊下锅,到焦黄的油粿捞出,沥完油,用纸一裹,新鲜出炉的喷香早餐就交到了急不可耐的赶路人手中。
废品收购店霉味最重。当人们路过这个小吃店旁边石库门的门脸时,从黑漆铁门里飘出的气味永远是充满潮湿陈腐之气,废品店那可是我们隔三差五光顾的地方,店里的墙上,赫然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木质废品价目表,表上张贴着各种废品的品名和价格。可能商家怕有些居民不识字,就把废品实物也一一钉在价目表上。在价目表上几十种废品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名列前茅的废品和它的价格。可能大家都猜不到,第一位居然是一束编成辫子的长发,标注的价格是每斤68元!真是不可思议,一条破辫子怎么会如此值钱?我们光顾废品店,主要是来卖铜什么的。当年国家统购统销,对回收物质管理很严,贵重金属回收量大一点就要登记,就怕你是哪里偷来的。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搞了一些旧铜线,将近一斤,结果就被店员要求拿户口簿登记。孩子们哪里拿得出户口簿,就僵住了,眼看东西卖不出去,还有可能被没收,心里叫苦不迭;店员一看生意要黄,就正儿八经地把我们几个孩子说了一顿后成交。卖了铜,拿了钱,我们几个大喜过望,飞也似地跑了。记得卖的最多的是从地底下挖出的铜子弹壳和铜钱,清朝带孔的铜板一分钱一枚,民国的十文铜钿两分钱一枚,真够便宜的,放在现在,不知会翻多少倍。钱虽少,对我们孩子来说,也是一笔财富,至少有资格去光顾和临幸零食摊了。
井大路名字的由来,据考证来自于路边的“七星井”。七星井老有历史了,当年周边的老百姓的生活用水全是来自这里,一直到解放后的六七十年代,居民还一直使用井水。我曾经走上七星井台上,从井口往下张望过。七星井其实就是一个直径丈有余的大井坑,深七八米,井水清澈,寒气阵阵;井上铺着长条石,条石上开了七个井口,名曰“七星井”。井大路一带与“井”字有关的不少,像井大路,七星井,还有井光小学。井光小学原来从紧挨着废品店旁的一个小巷子拐进去,然后再拐两个弯,就能看到学校大门。现如今,井光小学已经改成井大小学,校门已经开在井大路上,可见50多年后马路拓展的有多宽。
七星井碑铭
七星井原址,与我当年所见完全不同
从七星井出来,眼前豁然开朗,热闹的井大菜市场到了。首先进入视野的就是鲜鱼摊。发小向明曾经说到,他与哥哥经常清晨到井大菜市场鲜鱼摊买活鱼。卖鱼人面前排列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破旧搪瓷盆,每个盆里搁着五六条野生鲫瓜子,活蹦乱跳,溅起阵阵水花。鲫鱼不用约,按盆卖,大盆里的鱼块儿八毛,小盆里的鱼五六毛。
卖鱼的旁边是卖活鸡活鸭的,卖鸡的是用担子挑着鸡笼过来摆摊的,都是自家养的土鸡,一般也就三五只,多了也就七八只;卖鸭子的用一种高一尺,直径一米的大竹筐装着鸭子,看样子是用板车或三轮车拉来的,每个摊位至少十来只。当年对鸡鸭的价格我记得特别清楚,土鸡1.8元一斤,不分公母,番鸭1.6元一斤,最便宜的是菜鸭,0.7元一斤。活鸡鸭的这个价格从六十年代一直到七十年代我当兵离家,一直是没变,可以说是超级稳定。一般一只土鸡三四斤,番鸭五六斤,当年如果想要吃,至少得花个五六块或七八块,这在福州月人均生活费10元左右的年代,吃一次活鸡鸭是很一次奢侈的“打牙祭”。
卖禽蛋的摊位挨着卖活鸡鸭的。福州水塘多,养鸭子的就多,集市上出售的基本都是鸭蛋,鲜有见到卖鸡蛋的。小时候我们吃的都是鸭蛋,想吃鸡蛋只有自己养鸡。鸭蛋个儿大,一斤七八粒,七八毛钱,合着一毛钱一粒。想起我们上高中在北峰分校,经常会跑到农民家买鸭蛋,也是一毛钱一粒,个大新鲜纯天然。
如今的井大路,曾经藏于深巷中的井大小学,如今终于露出门脸
在井大菜市场众多售卖各种农贸产品的摊贩中,不知怎的,我独独对两个摊贩记忆深刻,如今想起,犹在眼前晃悠。一个是卖卤水食品的,一个是卖打虫药的。一个是负责进口的,一个是负责出口的。
从我上小学时,就发现井大菜市场有一个售卖卤水食品的小商贩,十几年如一日,从早到晚一直坚持在市场上,销售他自家加工的卤货。摊主是一个三四十岁瘦瘦矮矮的中年男人,皮肤黧黑,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蓝色的中山装外围着一条油吃麻花的粗布围裙,油光光的手上永远挥动着一把破蒲扇。他的小摊是一个板车,车上搁着一个一米见方一尺高嵌着窗纱的木箱子,箱子里是一盘盘卤货,箱子上盖着窗纱,客人来了,揭开窗纱做生意,客人走了立马盖上窗纱,以防蚊蝇叮咬食物。
他销售的卤水很有特色,有卤猪头肉、卤猪耳朵、卤猪蹄膀、卤猪尾巴、卤猪下水等等,全都是下酒的好伴侣。卤货颜色暗红,看样子是加了红曲,肉制品油光发亮,渗出点点油星,阵阵香味从窗纱中穿透出来,侵扰着路人的嗅觉神经。
每次我经过卤水摊,都看见小老板坐在一张高脚凳上,不急不慌地盯着路人,车上的卤货好像永远那么多,很少看见他开张。终于有一天,我经不住卤水的香味儿,用兜里仅有的一毛钱和小老板做了空前绝后的一笔生意,买了一截猪小肠。一毛钱在他的摊上是在卖不出来东西的,小老板童叟无欺,就推荐我买猪小肠,可长可短,我便同意了。那会儿我们都在部队食堂打饭吃,食堂的菜经常能见到猪心猪肝,但从来没见过猪肚猪肠,可能都走后门了。小老板熟练地从猪下水的盘中取过猪小肠,截下一段,用称约约,“嫂给(一角)”。然后用张旧报纸包好递给我。一毛钱的猪小肠实在不多,不到一尺,切完就十来片。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享受猪小肠,味道果然不错,就是比较咸些。也对呀,当年没有电冰箱一类的食品冷藏设备,小老板的卤货当天指定卖不完,第二天出摊还要卖剩下的货,不把东西卤的咸一点如何保存下来呢?
马路地摊的尽头,就在废品店的对过,是卖各种药材的地摊。卖药材的地摊,不是每天都来,而是隔三差五的出现,文革期间尤其的多。这些药材摊有卖狗皮膏药的,有卖中药材的,还有卖虎骨酒的,其中卖打蛔虫药的最是奇葩,印象也最深。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小孩子们有一个算一个,肚子里或多或少都有些蛔虫,如果有哪个孩子肚子里没蛔虫,只能是外星人。成人肚子里偶尔也会有,王蒙老师当年写的短篇小说《悠悠寸草心》里就描写到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情节,说是文革期间造反派在查抄一家机关理发店时,临走还忘不了在理发店的烧水桶里出一恭,恭里就裹着几只死蛔虫。那会儿,每年家长们都会按时给孩子们吃打虫药驱蛔虫。为了吸引孩子们对吃打虫药的兴趣,药厂想方设法把驱虫药做成五颜六色的宝塔形,里面还加了一些糖,甜甜的,我们都叫他“宝塔糖”。孩子们吃完宝塔糖后,效果很显著,茅厕坑里能见到累累战果。
卖打虫药的蹲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破布,布上两边写着卖药的广告词,记得好像是“一包见效”,数十包用马粪纸裹着的打虫药片堆在中央。就在药包两边,静静地横卧着两个棕色的大号广口药瓶,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见有人走近,卖药人立马一手一个举起了刚刚还卧在地摊上的广口瓶,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说着什么听不懂的福州话。但他双手举着瓶子里的东西让人眼前一亮,定睛一瞅,直犯恶心,瓶子里居然塞进了满满当当的死蛔虫----几十条肚子被剖开的暗白色的蛔虫紧紧缠绕在一起,在褐色的粘稠液体里,随着卖药人的双手挥动,旋转翻滚,直起泡沫。
为了加大打虫药的宣传力度,让人们更直观地相信他打虫药的药力和效果,居然从最脏的地方把如此恶心的东西拿出来显摆,置放于光天化日之下,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中,卖药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路过摊位的我,当年想的最多的,绝对不是打虫药会不会有效果,而是担心装蛔虫的瓶子一旦漏了,破了,瓶子里的水流出来,蛔虫跑出来,将会多么的臭气熏天啊!
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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