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一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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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多说给你们讲个故事
别人的故事,总是下笔如有神,娓娓道来;而我的故事,总是提笔不知从何记起,优柔寡断。
他是我的朋友,姑且叫他阿奇吧。
那年他36,他的父亲意外过世了。
家境贫寒,贫寒到连父亲的安葬都是东凑西拼的费用。
那年遇上除四旧,父亲要埋葬时,只能选择在不为人知的夜里。身为潮汕人,民间有传说,晚上上山的最后一个人,不能回头看,哪怕背后有人在呼唤。
他的父亲被埋在土里不久后,墓碑就被掀掉了。没钱另凿坟墓,他喊上三两知己把父亲的墓碑斜放靠好。
盯着那块斜的,格外显眼的墓碑,
他大喘气,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会争口气,过上好日子。
36岁的年龄,却一家好多口挤在小小的老厝。他的小儿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爬,膝盖磨破了外皮,渗出了血丝。
他明明看到了,假装没看到,他还是在心里告诉自己,
要争口气,过上好日子。
于是乎,36的他,开始格外地打拼,格外地勤俭。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是假的。没有人能够真真实实地体会一个人的所处所想。
的确,他吃的苦头,我们只能负责听,
他的眼里有我看不到的深邃,有我体会不到的悲哀。
我记得我看过一本书,书里说,人会倒霉一阵子,不会倒霉一辈子。
可是我觉得,他挺倒霉的。
在机械厂工作的时候,刀片脱离,右手险些离他而去。在那个医疗卫生十分不完好的年代,他的右手缝了61针。从中指和无名指的分割线开始,往下延伸。
61针,可能在现在最多30针吧,因为替他缝的大夫,手法很细腻。
我看过那条线,是歪的,但时至今日已时间久远,除了线条以外,看不出有别的什么。
好不容易恢复了手,换了工作。
每天一顿凉粉的日子,让他开始遭受胃穿孔的痛苦。他的老婆悉心照顾,却因为家里少了个挣钱的男人,而日渐变得烦躁和碎碎念。
当他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妻子没日没夜的操劳,听着耳旁奚落的闲言碎语,他在想,
为什么他的人生比别人痛苦了几分。
老天爷没有眷顾他。
有一年中旬,他突然中风,卧病在床。中风在那会,相当于残疾了。治不好就是终身瘫痪。家里怨天怨地,还好多亏了邻里亲戚送的虎骨酒。
他是靠喝着虎骨酒和拼命自主练习活动而日渐康复。
看着一大家子人围挤在小小的大堂里,想起那块倾斜的墓碑,
他咬咬牙,奇迹地熬过了一生摊床。
阿奇最开始是抱怨的。
抱怨上天的不公,抱怨人世的险恶。
但是在一件又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面前,他总是发现他没死,总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
他开始明白,经历都是考验。
他开始攒钱,在那个只有低平房屋的年代里,他买了别人都没听过的商品房。当年风水不算好,靠近山,坡陡。4万的房子,在那时候,是值得炫耀的。
他好不容易争了一口气,在巷子门口大张旗鼓,一家人换上了新衣裳,搬进了90平米的新房子。
起初是不习惯的。
少了邻里的吆喝,多了楼层的空荡;少了每逢晚间阵阵飘香的饭菜,多了孩子不用眼馋别人家的晚餐。
人终归是这样,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住了新房子,周围当时是山,坟墓比人还多,夕阳下山以后,人烟更稀少。
阿奇还要继续踩着单车去工作,为了攒钱,给他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娶媳妇。
单车轮每天重复的转着,日子重复的过着。
很快,阿奇的小儿子也举行了迎娶的安排。紧接着,孙子们一个又一个地呱呱落地,阿奇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也终于有点好盼头了。
等到小孙女3岁之时,阿奇的生母逝世了。
他一直记得父亲那块倾斜的墓碑,那些人簇拥在坟头的拥挤。
母亲过世的时候,是回到巷子里举行拜祭的。阿奇为了让所有人记得他的出人头地,他的母亲是正大光明的土葬。
因为开始有钱,人前一份份子钱,破四旧的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不存在要深夜上山的重蹈覆辙了。
?母亲的安葬之地风水很好,在山顶,居高望远,空旷幽静。
人们已经不用簇拥在坟头,而是稀稀落落散落在坟头的外扩。
此景入目,阿奇终于,吐了一口气。
这口气,攒了近20年。
20年来的日日夜夜,在他即将倒下或者对生活麻木的时候,
多亏了这口咽不下的气,
才支撑着他,走到了好日子。
他又开始吐了一口气,
在他断断续续讲完这个故事之后。
你猜得没错,
阿奇是我爷爷,他的小儿子就是我爹。
人和动物有心灵感应,人和人却没有。我看得出来他的有苦说不出,却感应不讨内心真实的哀伤。
攒一口气活着,或许很励志,以为有动力,以为有目标。其实不然,攒一口这样的气活着,我着实觉得很累。
累到明明想停下来休息,却还得咬咬牙重新上路,重新踏上那辆咕噜咕噜转的单车。
安葬完我祖母后,爷爷吐出来的那口气,不是扬眉吐气,
是终于完成自己一个深藏数20年的愿望,是对自己20年来所有努力的嘉赏,
赏它们的,是烟,
叹气以后吐出来的烟。
所以你得明白,往事如烟。
题外话:这是一篇石沉大海的投稿既然如此就来成为我的推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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