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段关于饮猪脑酒的随想

“洪武戊午春。有司令甲于二月望致祭于城隍神。未祭。群吏于后窃饮猪脑酒。县学生发其事。吏惧。浼众为之言。别生复言于分臬。予适至学亦以株连而就逮。幽忧于狱。恐一旦身先朝露。与草木同腐。实切悲之。”——《草木子·自序》

图中为叶子奇，图片来源：百度百科

刚考完针灸的期中考试不久，闲来无事，坐在电脑前，有些懈怠疏懒，想放松一下，看点杂书换换脑子。在书架上翻来翻去，左淘右选，最后掣出一本叶子奇的《草木子》来。

序言里写到他入狱的缘由和写作的动机，说来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无外乎古人常见的一句：“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叶子奇担心自己一旦身先朝露，与草木同腐，一腔学问，经济抱负，俱作尘土，无人相忆。于是他在就在圄中写下自己每日所思所得，日积月累，忽而满卷，后来出狱又加以修订整理，就成了这一本《草木子》

而开篇这一段里，最先吸引我的，还是“猪脑酒”这三个字。因为这个名字，平日很少听到。

中国人饮酒，源远流长，丰富多样。

文人骚客，浅斟微醺，谈词论赋；浪子名侠，豪饮狂歌，轻财尚义。中国人的酒，有着极强的亲和力。在人们日常的生活社交中，酒是沟通和交流的媒介，是借以传情达意的工具。故而《礼记》有言：“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酒中蕴含着我们复杂而含蓄的情感，婚礼上的喜酒，胜利后的庆功酒，孩子满月的满月酒，端午节的菖蒲酒，重阳节的菊花酒，春节时的屠苏酒。接风洗尘要有酒，长亭依依也要有酒。

在酒桌上，我们推杯换盏，千杯不醉；我们逢场作戏，呼风唤雨。

然而正所谓“物无善恶，过必成灾”。饮酒多了就会伤身乱神。若是恣意狂饮，酩酊大醉不说，就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危害损害中枢神经，影响周围神经，损害肝脏，刺激胃黏膜，改变心肌供血等等，不一而足。关于饮酒危害的推送遍地都是，毋庸赘言。

再说回来“猪脑酒”。

我们和西方人不同之处就在于，除了米酒，黄酒，葡萄酒，白酒之外。我们又另辟蹊径，别设乾坤，用酒炮制药物，也用药物入酒，制成药酒，借以保健治疗，养身安神。《礼记·杂记》：“病则饮酒食肉。”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我们做出了各种各样，名声显著，疗效稳定的药酒。比如治疗风湿和跌打损伤的虎骨酒，三蛇酒；治疗月经不调，崩漏带下的乌鸡白凤酒，治疗肺系疾病的蛤蚧酒，治疗风湿侵袭的蛇胆酒等等。

猪脑酒，就是众多药酒中的一种，出自于《杂病源流犀烛》。

不同于茯苓酒，五加皮酒，虎骨酒这些一听名字，就大概将功效作用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药酒。猪脑酒的成分和功效，乍一听名字还让人有些困惑。药酒选药陪酒，作为药的猪脑，功效并不为人所熟知。

猪脑入药，性味甘寒，归心脑肝肾四经，可以补阴，补益脑髓，润泽生肌。故而用于治疗头痛、眩晕、失眠，痈肿，手足皲裂，冻疮之类的病症

而猪脑酒，清代内科著作《杂病源流犀烛》卷二十六中介绍说，主治“冬日冒受烈风寒冰，手足皲裂，血出作痛”，主要用来治疗冻疮一类的病症。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写：“滕子京谪守巴陵郡”，巴陵县就是今天的湖南岳阳。

这里处于东亚季风区，气候带由中亚热带向北亚热带过渡，温暖湿润，四季分明，热量充足，雨水充沛。更重要的是，这里严寒期短，无霜期长。所以风景宜人，放眼皆绿。但却有一点，就是春季气温多变，而且受到海洋性暖湿气候的影响，这里的湿冷，常常会令人患上冻疮。

而序言里，作者写道，洪武戊午春，二月望，正是气温多变的冬天。所以小吏才要喝一杯猪脑酒，御寒防治冻疮。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只是饮猪脑酒防治冻疮，并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饮酒买醉，贪杯图欢，也不存在因此误了城隍祭的事端，为什么会被县学生举报，甚至最终发展到“吏惧。浼众为之言。”，“株连而就逮。幽忧于狱。”的程度呢？

从小吏的恐惧、求情、恳切、哀求，到县学生的不依不饶，继续上告到分臬。

是什么赋予了这杯酒，如此令人生畏的政治力量呢？

叶子奇没有明言，在那样一个文网密布，多疑滥杀的时代里，他只能隐而不语。湮没的真相，我们只能猜测。参考蓝玉案，胡惟庸案这样的时代典型，又考虑到正德十四年十分有名的“禁猪令”

“养豕之家，易卖宰杀，固系寻常，但当爵本命，既而又姓，虽然字异，实乃音同。况兼食之随生疮疾。宜当禁革。如若故违，本犯并连当房家小发遣极边卫，永远充军。”

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当时的县学生告发的缘由，很可能是，“猪”字谐音，犯了名讳，又在祭祀之日饮用，实在不吉不敬，所以分臬的官员才会将其定性为很严重的“政治事件”，涉案人员，全部株连入狱。

这样的举报并不新鲜，所以“猪脑酒”的随想就到这了。最后那个县学生有没有升官发财，我也不知道，大概举报有功，是有赏的吧。

《孟子·告子上》：“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

孟子说，仁义礼智，我固有也，非由外铄。不过，近些年，中国不大流行这个了，也不知道，仁义礼智，还是不是依然固有？

娃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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